柴门闻犬吠

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。
瓶邪短段存稿箱,不完全作品集。
不定期抽风。
专门存瓶邪刀子的马甲,一咕咕一年。

【瓶邪】归来(接坠崖,微意识流,逆转,he)

“所有失去的,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。”






吴邪后退了几步,向后翻去,坠落悬崖。


一颗子弹精准无误地贯穿了白衣服的右膝盖,然后是左膝盖。


被击中的人来不及完成转身的动作便已单膝跪倒在地,身体扭曲着想往后看。但他身后的人已经干净利落地把他左右手腕也废了,然后是脊梁骨往上再七段……点射。


五枪。


现在那个偷袭者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,身体垮下来,双手勉力支撑,脊梁也不许直起,匍匐在地,像一条狗,一条活不长的狗。


一瞬间,这个汪家人脸上,竟闪过了迷惑不解的神色——怎么可能?吴邪的力量,不是已经全部被牵制住了吗?他哪里抽出来的人手?这个棋子,挡板,傀儡,临危受命的小少爷到底还有多少后手?

无力感,如同沉入海底。


吴邪可以安排这样一个高手杀他,自然也可以保住自己的命。


他败了,而且隐隐的预感已经漫上心头,他觉得自己的家族也撑不了多久了,如果吴邪真的如他此刻表现出的这样深不可测,那么这个后生能掀起多大的浪来,谁也说不清。


有人踩着雪,疾步向这里走来,雪挤压着,发出连续清脆的声响。


“咔嚓,咔嚓,咔嚓。”


“嚓,嚓,嚓。”


是那个后来的“黄雀”。


他的神色因为剧痛,屈辱和绝望,终于难以平静。他的左腮抽搐了一下,咳出一口血,同时藏在舌下的刀片翻出,伺机而动,能送给对方最好,如果不成,这是他最后的退路。


刺杀吴邪,在整个计划里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。因为刺杀对象实在叫人琢磨不透,时强时弱,时而像老辣的猎人,一时又成了虚张声势的奶狗。吴邪在这场风波里扮演的角色是很微妙的,连带着高层对他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清。


“嚓,嚓,嚓。”


脚步声渐渐靠近。


汪家人舌尖抵着刀片,脑子仍飞快的转着,血已在雪地间蔓延开来,和吴邪之前指缝里露出的一小点,将要连成一片粉色的雪。


他还是不解。


据调查,这个姓吴的已经穷途末路,孤掌难鸣,他已经把他拥有的,能借的,能调动的,能利用的一切,都支使出去了。从其他几路的反馈来看,计划是顺利的,吴邪,与支持吴邪的人,都已狼狈不堪。况且按这里的人的消息,这半个月内,只有一对老夫妻进过山,两个人信佛,每年都会进山朝拜。没有任何问题,也是为了防止收拾不干净打草惊蛇,暴露出不必要的破绽,两个老人捡回了两条命,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保佑吧——他们被放进去了。


再没有其他人进过山。


那么,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帮手?


白衣服是个倒斗的,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:吴邪的帮手,会不会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?

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立马就被他自己掐灭了。如果真的是这样,那就不用玩儿了。他在想出这个可能的瞬间否定了这个可能,后背却出了一阵冷汗。


“嚓——”


脚步声停了。


那个用枪的人,现在就在他身后。


白衣服把思绪一股脑的清干净,将全部的精神,都集中在了舌尖一点,不动声色地,将上身抬起了一点。


出现在侧面的,是一双很普通的登山鞋。


成败与否,在此一举。


他总算是知道孤注一掷的滋味儿了。他知道现在的挣扎多半是没有意义的,但他受的教育,叫他愿意鱼死网破,他的后颈开始绷紧,两臂开始微微的发颤,然后——


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
枪托狠狠地在他的后脖子处砸了一下,紧接着下颚被卸下来,他眼冒金星,刀片险些飞出去,脸几乎砸到雪里,又抬起来。之后一只手扣住他的脑袋向下压去,微微发热的枪管紧贴他的头皮,另有一只手——之前卸他下颚的那只手,捏住他的两腮,带血的刀片滑下去,落在粉色的雪里。


手法很老道,不是军人也应该在部队混过,军队里审人的时候,就是用这一招防犯人自杀的。


汪家人没有再反抗,他知道一切都完了。刚刚是他最后的机会,他没有抓住。边上蹲着的那个人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,哪怕是求死。毕竟他刚刚重伤,不,他已经不奢求重伤了,至少的伤到了他们的头儿。


是的,这个人的出现,已经证明了,吴邪不会死。


但他还是想知道,吴邪最后的底牌,是谁?


他努力眯起眼,凝视贴在雪上的刀片,雪的反光晃花了眼,上面映出的,竟然是一个老藏民。这时他的思维因为失血已经很慢了,啊……一对信佛的老夫妻……背着成堆的经幡进山朝拜……


经幡沉得很……他们心很诚……心诚才会灵……


“那就……把枪用布裹了,盘在经文里。”


藏族人信奉这一点……那两个老夫妻就是藏族人……


“我做藏人,也有小十年了。她比我还要久,不会有破绽。”


信佛信了一辈子……


“小……现在是小佛爷了。放心,你开了口,我就去做。”


“他说他信你,巧了,我也信。”


白衣服想着,视线一晃一晃,雪地忽远忽近,老藏民一只手还在重重地拍他的脑袋,用不以为然的教训小辈的语气道:


“嘴巴里藏刀,还是老子几十年前玩剩下的把戏。”


话里隐约透着一点,对往事的怀念。


他的目光里仿佛有烟雾缭绕,一股是儿时老家的炊烟,他已经几乎记不起它的味道了;一片是战时的硝烟,到今天还在他记忆深处飘着;还有一点,来自一个明灭的烟头,一只稳重的手夹着它,烟雾后那双老眼闪着诡谲的光。有时这支烟在另一个人的手里,那个人同样心思算尽。然后这只烟到了他自己手上,一个故作坚强的人在黑暗中将这支烟递给他,作为回报,他给那个人唱了首壮胆的歌。再后来,这支烟被另一个伤痕满身的人点燃,在微弱的火光里,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点烟的人竟然就是先前那个给他递烟的人,再细细地想一想,又觉得这是顺其自然,必然而然的了。


炊,硝,尼古丁,三种烟,将他的大半辈子都熏在里面。


现在,他从这个被他制服的汪家人身上,搜出了半包烟,姑且还有三四根的样子。他毫不客气地抽出一根点上了,但没有立刻吸,只是端着,看那细细的白烟升起。烟上升着,散了。他的目光,却越来越凝实。


他又抽了一根烟,塞进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嘴里,为他点燃了。


两道白烟升起来。


汉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再慢慢地吐出来,像叹息。


“自从跟了三爷,就没用过这种手段了。”


潘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这个下黑手的,随即几步走到崖前,请了清嗓子:


“小三爷——清理完了——”


有一点那个汪家人没想错。


他大潘,嘿嘿,可不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吗?


山崖底下,穿来一个女人银铃似的笑声,被山风吹着,颇有几分渗人。


阿宁半倚着山壁,一手拽着绳子,一手抓着吴邪的左手(他右手还捂着脖子)。这绳子是特制的,为了安全地带进来,做了些改造,乍一看和那种挂满经文的没什么差别,实则结实的多。


她低头看吴邪,笑眯眯地用口型说道:“super吴,你欠我一个人情。”


吴邪仰着头,隔了近十年的光阴,在五彩的飘飞的经幡里看这个明艳如初的女人,她不久前还扮作一个藏族老妇人……那个站在山崖边上往下看的汉子,他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打扰老伙计安宁的生活,可最终还是请他出山了。


令人惊奇的是,他们看起来与十年前,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。


在离天很近的地方,在离佛很近的地方,在云彩似的经幡里,在这两个故人的注视里,他仿佛也受了一点感召,找回里几分从前的心境。他忽然忘记了他还在流血。他笑骂了一句,无奈又好笑地应下,叫她赶紧带他上去。


“快点。”他无声地动着嘴唇,扯了扯嘴角。阿宁不再调笑,她的腰上有环扣,与绳子固定在一起,遂松开抓绳的手,靠腰部和下半身的力量保持姿势不变,单手在吴邪身上打了一个保险扣。


轻巧巧地把吴邪绑好了。


阿宁试探着松了松左手,绳子向下坠了坠,稳住了。


她这才彻底放开抓着吴邪的左手,拔出腰间别着的登山镐,砸向崖壁。


“咔。”


稳稳地卡进石缝,阿宁抬头喊道:“老潘,拉。”


绳子绷直了,阿宁开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利用登山镐和上方的助力向上爬。


“咔,咔,咔。”


在这有节奏的脆响里,吴邪被两个人好好地护着,拉着,向上去,慢慢地离开崖底,摆脱了悬在半空,不上不下的局面。


有细小的石屑落下来,掉到吴邪脸上,进了眼睛,微痛。


叫他忍不住,流了一点点泪。


“噗——嚓——”


这是镐子砸进雪里的声音。


这是最后一下。


潘子空出一只手去拉阿宁,被女人挥开了,她依然半悬在空中,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,一只手向后点了点,“他伤的不轻。”


潘子了然,把那只手缩回去继续拉绳子,翻身上来的阿宁第一时间并没有解开自己腰间的结,而是加入了提拉绳子的队伍。


碎发出现在眼前,阿宁扶住他的一只手,引导吴邪趴上雪面,潘子从他的肋下穿过,半托着把人挪上来。两人的动作都很小心,久别重逢的的人们互开玩笑,故作轻松的时间——结束了。


他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,很多。


首先要处理的是吴邪脖子上那个口子,然后是补好汪家人撕开的口子,或许还有他们之间的口子,潘子知道吴邪心里一直有个口子,里头刮着洞穴里的冷风。这次他再次为吴邪出山,无疑是把这道老伤口扒出来在山风里展示。他知道吴邪在怕,尽管这个成长的人将那一点害怕藏得很深很深,和他的愧疚与悔恨一起。但是他潘子,是在吴三省身后跟了无数年的人,对他们叔侄二人,实在是太过了解。他有时会看不懂三爷的心思,但他能体会到吴三省的情绪,隐藏在老辣的微笑或面无表情下的暴怒,阴郁,哀伤,无奈,悲喜心知。


彼时他是能看懂吴邪的,现在稍微有点看不懂了,但这不影响他为吴小三爷自豪,当然,不影响他体会吴邪的情绪。


这一次的事如果顺利,那道口子就能结痂。如果出了差错,就一辈子都好不了。


想到这儿,他再次扯出来一个笑脸,对还有意识的吴邪说道:“小三爷,抽烟吗?”


吴邪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这会儿阿宁正在给他处理脖子上的口子,两个人一左一右,好巧不巧,给他把风都挡住了。


他也笑起来:“成啊,来一根。”


潘子没有从兜里掏出那半包战利品之一的烟,而是另从一个小搭袋里捏了一撮烟叶,点燃了,在吴邪鼻子边上晃着,晃一会儿移开,把烟灰敲了,再移回去,用烟味给他提神,“别睡过去,小三爷。”


潘子还不知道,吴邪的鼻子,已经废了。


吴邪没有点明,配合地将眼睛睁大了一点,做出清明的样子,盯着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天。忽然想起了张起灵。


在阿宁“死掉”的那个地方,忽明忽暗的火光里,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生嚼烟草,下颚小幅度地动着,左腮稍微鼓起了一点……


吴邪的视线随着回忆里张起灵咀嚼的动作一起晃着。


烟草没有起作用。


他还是睡过去了。


梦里,他回到了刚被割喉的那一刻。


他后退几步,向后倒去。这时,忽然有一个人,从高处跳下,抓住了他。


动作间,山风灌进那个人的衣领,踏火麒麟从领口露出凤毛麟角的一点。那人单手护住他的脑袋,右手反手握刀,向身后的岩壁劈去。


吴邪在那个人出现的第一瞬间就认出了他,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,他自以为是地去救人,回头,雪崩,坠落,被救……


“小哥……”


身体快过大脑,吴邪做出挽留的姿态,他们相拥着坠落,深渊深不见底,他们无尽下坠。最后,黑金古刀深深地卡入墙壁,他们悬挂在半空。


吴邪眨着眼睛让应激产生的泪水流下,于朦胧光影中看到熟悉的眉眼。他笑,熟稔地搭上那个人的肩膀,喊出那个人名字:“小哥。”


“小哥啊,欢迎回来。”


回来的正是时候。


吴邪没有去想张起灵为什么会提前出门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他们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,可他一点也不担心。他甚至完全忽略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和濒临崩溃的身体状况。


因为小哥在,所以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。


潜意识里,吴邪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。


以至于一个只存在于梦里的虚假的幻影,都让他无比安心。


上一次落下来之后,他们各自站起,一番折腾,头上都落满了雪,仿佛一瞬之间白了头,一眼万年。


现在另一座雪山也开始下雪了,白色霜花,坠入黑暗无边的深渊,时间好像停住了。他们看着对方,直到发上再一次被白雪遮掩。
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
经年累月,长白山上,雪已经落下了一万万次,黑夜白天,刀刃卷了,于是换了一把,枪口滚烫,可是来不及冷却,血泼到身上,红的,黑的,白的,绿的,人与非人的,喉咙里也翻涌着血气,合目也难以安眠,血污与烟渍反复浸染指节,那双手早已没有十年前好看了,几次次出神,烟头便燃过了,烫破了手指才发觉,小伤口,很快就复原了,但很快又被新的伤痕覆盖,终于留下了去不掉的暗痕,人间再难人间,少年再难少年。然过去的都已经过去,往日帆影消失于天边,西湖还是西湖,每天从清静中醒来,在纷至的脚步里不动如镜,雪山依然雪山,对翠色喧嚣恍若无闻,白雪皑皑。吴邪与张起灵依然是吴邪与张起灵,胖子口中的天真与小哥。


张起灵是吴邪的天真无邪。


吴邪是张起灵的烟火人间。


他们只是,好久不见。


……


到此为止,这是个少见的美梦。


身侧传来斯斯的声响和鳞片在石壁上摩挲发出的噪声,跟蛇打了数年交道的吴邪不假思索,从张起灵身上摸了把匕首便反手刺过去。蛇发出刺耳的尖叫,不像爬行动物发出的声音,倒像是一个女人。


吴邪的心口一沉,猛地转过头去,阿宁以扭曲的姿势趴在岩壁上,那张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,漂亮的脸离自己很近,很近,自己的匕首从她的后颈穿过,牢牢地定在了岩石里。


这是吴邪第二次看见阿宁暴死在他眼前。他忍住浑身的不适,强迫自己去看这具新鲜的尸体,企图找出一点他认错人的证据。


这时他才发现,有一个小小的黑影,悬在女人的腰侧,吴邪细细地瞧了,竟然是一只青铜铃铛,被一条细线系着。


他清楚地记得他和小哥刚刚是直直地落下的,上方并没有任何遮蔽物。


也就是说,这只铃铛,是直接从天上垂下来的。


他向更远的地方看,发现整条裂缝里都是从天上坠下的六角铜铃。


见鬼见多了,何况离他不到一支胳膊的距离还挂着一个小哥呢,于是他不惧反笑,道:“真是邪了门了,小哥,你看……”


无人应答。


吴邪再回头时,张起灵消失了,而他自己握着刀柄,白刃深深的卡在岩石里,那是他自己的大白狗腿。现在,握着刀柄的手在抖。


他的上方传来熟悉的歌声,他往上看,看到一个小小的火星。


枪声响起。


离他很近的一只铃铛炸开了,铃铛的碎片弹到他脸上,划开一道口子,吴邪感觉不到疼痛,只知道有血慢慢渗出来,他的头开始发晕,乱七八糟地想着会不会得破伤风。


一个重物砸到了他的后脑,然后向下滚落,他低头看,是一颗白发凌乱干瘪的老人的头。


他倒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,再一次看向岩壁,思考脱身的方法。结果岩壁里突然钻出一张脸,一张面具。他不受控制地凑过去看,那面具竟自己爬开了,像是怕他的血。


面具脱离后露出了下面那个人,黑暗中面目模糊的老痒侧身贴在石壁上,用一只眼睛看着他,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吼他:“快点想啊!”


“想什么?”吴邪想着你小子能啊,上次骗我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,还敢吼我?


老痒继续吼:“想你在上面,你已经出去了。想我和我妈都在上面等你,快想啊!”


吴邪看着那张脸逐渐狰狞,他摇头:“我想不出来。”


于是老痒向他扑过来,动作太急,他贴在岩壁上的那侧裸露的皮肤全都黏在了上面。整个人血淋淋的,一颗子弹击中了老痒的额角,他一下顿住了,像是影片被按下了暂停键,吴邪乘机在那个血人腰侧踹了一脚,老痒掉下去了。那一瞬间,他腰部一沉。


枪声和歌声一直没有停过。


歌已经快要唱到尽头。


湿漉漉的黑发从崖壁下方伸出来,带着黏腻的香气,缠住了吴邪的腿,逐渐爬满全身。


他用最后能动的手在腰间摸到了一把信号枪。


原来你是想给我这个,解子扬。


他面无表情向下扣动扳机。


第二声尖叫响起,黑发与黑暗一同褪去,刺眼的白光照亮了一切。


崖底是尸体,大奎的,老痒的,霍老太的,爷爷的,三叔的,阿宁的,陈皮阿四的,他还看到了霍玲,陈文锦,甚至还有齐羽,那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。


他们的尸体被口中猴围着,成群的人面鸟等在一边。不远处是一扇青铜巨门。


枪声停了。歌声停了。另一具尸体从头顶坠落,是潘子。


吴邪在连番的刺激中,终于麻木。


他想起来了,这是个梦吧。他甚至开始预言,开始导演——下一幕,该开门了。


真的,号角声回应似的响了。


但人面鸟没有散开,没有阴兵借道,只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。穿着蓝帽衫,短发,看不清脸。吴邪不知道这是不是刚刚那个和他像亲兄弟一样抱在一起的人,他们离得太远了。


着这时候,信号弹熄灭了。


他毫不犹豫地又开了一枪,向中间的尸堆。高温使脂肪燃烧,口中猴发出惨叫,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焦糊气味。


“……帮你们火葬。”


一暗一明,相间不过片刻,从门里出来的人已经不见了。


“职业失踪人口。”


既然这是个梦,那么他放手,应当也没有什么关系。也许落地了,梦就醒了。


于是他松开了手,再一次向下坠去。


再一次被人薅住。


那是一张微胖的脸。


千钧一发之际,胖子拉住了他。借着火光,他看见胖子的肚皮是裂开的,有鸡冠蛇从里面钻出来。


不行。他还是接受不了,他想吐,他想吼一嗓子,他想把那些蛇揪掉,他想喊“胖子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?”。


但最终,他什么也没做。


任由胖子从他的手里夺过信号枪,向上开了一枪。
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青铜铃铛,已经一个不剩。


这次的子弹,是够的。


信号弹再次熄灭。


梦依然未醒。


吴邪依然身处地狱。


只是现在,胖子也不见了。下面也空无一物。他已经站在崖底。


信号枪里还有一颗子弹。


吴邪把枪口向上,模仿胖子的动作,勾动扳机。


“呯——”


天亮了。


梦醒了。


睁开眼的瞬间,强光刺得眼睛发痛,吴邪不得不眯上眼睛,向上看。


红绿交错的色块在他眼睛里肆意伸展张牙舞爪,身下的土地有规律的晃动,有一双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。


画面由一开始地凝滞变得流畅起来。


耳边逐渐能听到一点声音了,伴随着嗡鸣声,像音响上蒙了一层厚布,听不真切。


有好多人,好多人在叫他,带着各类口音的声音,用各种名字,称呼,甚至是拟声词叫他。像水被烧沸,无数的水泡在他的耳边炸响,四周陡然嘈杂起来。


他听得烦了,右手扣了一下板面,发出了很轻的一声“嗒”。


水依然沸着,声波滚动着向他袭来,他又听见雷鸣。


眼前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拉开了,一张脸逐渐靠近,黑色瞳仁直直地盯着他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。


吴邪烦躁极了,怎么还没人来拔水壶插头啊?他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。


然后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。一切声响都随着潮水一同退去,细小的触感被放大,放大。


他感到有细碎的头发在他的鼻尖摩挲,他瞪大了眼睛。一片寂静,只有一声又一声连续不断沉闷有力的雷鸣。在雷声的间隙里,他只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。他说,“没事了。”


浑身刚聚起的一点力气,散尽了。他整个人放松下来,闭上眼。耳边雷声隆隆,又多一重,是他自己的心跳。


人说:“忘记一个人,最先忘记的是他的声音。”但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,他没有一点陌生。


张起灵俯下身查看了几秒,吴邪听到的雷声,是他的心跳。他表面平静如水地下了结论,其实心跳加速宛如擂鼓。


张起灵起身对一边的胖子说:“他醒了。”


胖子愣了愣,复笑。


这是一辆老皮卡,车顶已经没了,天光直直地照进来,坐在驾驶位上的潘子腾出一只手向后面比了个手势,一口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阿宁坐在副驾驶位上,这车实在破旧,晃得厉害,即使开车的人是潘子也无法拯救。他们都已卸下了藏人的伪装。


藏人惯穿的袍袄,铺在后车厢里。吴邪躺在上面,张起灵盘腿坐在一头,给他充当无声的枕头。胖子一开始跟潘子唠得唾沫星子满天飞,很快两个人都沉默了。潘子叼着半支烟,这是他从那个人身上搜出的最后一根。就在他跟阿宁忙着救吴邪的时候,那个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的汪家人,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,竟然自杀成功了。怕他是假死,潘子在他脑袋上补了一枪才走。


胖子开始用他惯用的法子呼神唤佛:“各路好汉,吴邪他三叔,大潘……呸,总之都出点力,人多力量大,鬼多力量也大,虽然不知道你们各位现在人都搁哪呢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总之保佑天真挺过这一劫赶紧醒吧……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,不看一眼就死,太可惜了……到嘴的鸭子飞了……我这兄弟肯定怨气极大,到时候成了厉鬼……呸……他活着的时候可厉害了,你们不一定玩得过他……”


过了一会儿,一直没开口的小哥突然说了一句,“他快醒了。”胖子于是又打足了鸡血,一手伸过去在吴邪眼皮子上舞着,一边变着法儿喊吴邪的名字:


“天真——唉,吴邪!小佛爷!小三爷——关大老爷——天真,醒醒——小哥搁你边上呢——你抬头看呐——”


前边潘子深深地吸了口烟,屏神听着。


每个人都屏气凝神。


然后吴邪露在外边的手敲了下车皮,张起灵听见了,于是拨开胖子的手,做了个安静的手势,俯下身去凑近了看吴邪的情况。


视角颠倒,鼻尖对着鼻尖。好一会儿,他终于确定——


“没事了。”






《归来》 完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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